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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南物语燎豆荚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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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沈志权

几天前,老家宣平有位中学老师打来电话,说正在写一篇童年“la”(读入声)豆荚的的回忆文章,但宣平话“la”这个字不知怎么写,查了《新华字典》《现代汉语词典》等工具书,都没有找到相当的字,而用“烧”“烤”“焙”“煨”等字又不能完全表达“la”字的真正含义,问我该怎么写?我在脑海里搜索这个“la”字,也一时想不起完全对应的,只有“燎”字的音义略近,于是就说:“是不是可用‘燎’字?因为它有挨近火焰烤炙这层意思。”老师一听,忙说:“虽然音不完全相同,但也只有它最接近,就用‘燎’字了。”

老师这一问,未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,却勾起了我儿时燎豆荚的许多美好记忆。

燎豆荚就是把整树青毛豆(当地叫青豆)直接放火上烧烤,待豆荚烧焦掉落,然后剥豆荚吃青豆,这是宣平农村的一种乡风民俗。

记得第一次燎豆荚是在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。那年秋天的一日,我放学回家,母亲还没有烧好晚饭,可当天学校有劳动课,搞了一个下午的大扫除,我早饿了。当年物质匮乏,家里没有零食,我只有干等饭熟。那天小哥哥正好在家,见我饿得慌,就说:“跟我来,我给你燎豆荚吃。”我第一次听到燎豆荚这新鲜事儿,既新奇又向往,就跟着小哥去菜园里拔了两根青豆。

拿回家后,小哥叫我把豆叶全部摘去。他在门前扫出一小块场地,又去柴房抱出一些柴草,然后用火柴点上,把两根青豆连树带荚放在火上燎。一股青烟袅袅升起,偶尔有火星拖着火红的尾巴随着青烟窜上天空,转眼又无影无踪。豆树在火焰中像被烧疼了似的,发出“嗤嗤”的声响,豆荚逐渐变软、下垂,最后表皮毛绒被火烧焦,有的豆荚掉到下面的火灰中,有的豆荚则“噼啪”炸开,青豆弹入火灰。

等把豆树上的豆荚全部烧落,小哥用豆树扑打余火,扒开灰堆,又用腰裙当扇子扇了几下,灰堆里的豆荚就裸露了出来。我迫不及待地捡起一个豆荚,剥开,里面的豆粒青绿晶莹,冒着热气,放进嘴里还有些烫。轻轻一咬,一股清甜的香味在舌尖弥漫开来,比盐水煮豆荚多了几分芬芳,比炒青豆又多了一些水嫩,真是妙不可言!我和小哥大快朵颐,不多时就把两根豆树的豆荚一扫而光。

初尝了燎豆荚的美味,此后我们去放牛时,如果肚子饿了,偶尔也会自己学着燎豆荚,尽管燎得半生不熟,却也能果腹。我们村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,周边的乌石后、舍坑、土地堂、泽村、章弄源等几个村在我们村附近都有土地,而且大多种着黄豆。我们燎豆荚时,就选择到外村的地里去拔青豆。这样一来,村里人看到了不会责骂,而外村人又看不到,再说他们的土地上满坡种着豆,拔去几根,就像在牛身上拔几根牛毛,过后也根本发现不了。于是,我们自以为是,心安理得地燎豆荚,果然无人管你,但有一次却遇到了不小的惊吓。

采摘新鲜毛豆荚。

那天,我和阿元、阿武三个同年把牛赶上山后,阿元说肚子饿了,于是三人就商量着燎豆荚吃。我们分头捡了一些柴草,阿武去土地堂村的地里拔了三根青豆。可当他正往回走时,却听到有人大喊:“有人偷青豆啦,快抓住他!”一开始,我们吓坏了,但发现喊话的人是在对面的山岗上,尽管能看到他的人,听到他的声音,但他要跑到我们这里,就必须从对面山岗跑到山脚,越过山垅,再从我们这座山脚爬到山顶,非累个半死不可。于是,我们以为他是在虚张声势吓唬我们,并不会真正跑过来抓人,就没有理会,仍然不慌不忙点火烧柴燎起豆荚来。

等我们燎好豆荚,正准备开吃时,一抬头猛然发现离我们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踞坐着一位中年人,正玩味地注视着我们。我们像老鼠见了猫,拔腿就跑。那人在后面断喝:“站住,回来!”我们哪敢停留,跑得更快。却听那人又道:“三个小傻瓜,人跑了,牛还在这儿呢!”一听此话,我们三人僵在原地,牛是生产队的宝,农家的命,要是丢了,非被父母打断腿不可。

我们硬着头皮怯怯地走回去,准备接受惩罚。那人虎着脸向我们走来,走到燎豆荚处,一屁股坐到地上,捡起豆荚吃了起来,并对我们说:“坐下,吃豆荚。”我们不敢,站在原地不动,他发火道:“燎了豆荚,又不吃掉,你们讨打了不是?”我们只得蹲下,与他一起剥豆荚吃起来,但那豆荚已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美味,吃起来味同嚼蜡。

等吃完地上的豆荚,那人又在我们三人的灰堆里检查了一遍,发现没有遗漏的豆粒,这才缓下紧绷的脸,语气里也多了几分温和,道:“我知道,你们是饿了才燎豆荚吃的。其实,豆熟之时,拔几根豆燎豆荚尝鲜,也并没有什么大错。我们这么一大片地,每年被老鼠糟蹋掉的,也不止这么两三根豆。但你们千万要记住,以后燎了豆荚,就得吃干净,决不能糟蹋一粒粮食。否则,天雷也会劈了你们!”说完,他站起来,说了一声:“看紧你们的牛!”然后转身走了。我们看着他远去的背影,一时回不过神来:他怎么不责罚我们?这是一次最难忘的燎豆荚,从此我们也就很少燎豆荚了。

在童年的记忆里,最盛大的一次燎豆荚,是在生产队的晒谷场上。那是我上初中的时候,那年秋天的一个傍晚,只听生产队长吹着哨子来回走在村里重复地大喊着:“生产队在晒谷场燎豆荚啦,大家快去吃豆荚啰!”不一会,小姐姐回家叫我们,父母说他们喜欢在家喝粥,叫我跟小姐姐去。

我们来到晒谷场,那里已聚集了不少人。只见围着晒谷场一大圈,燃着十几个火堆,火苗“嚯嚯”地响着往上窜,照亮了整个晒谷场,映红一片天空。大人们有的在添柴,有的双手捧着豆树在火上上下翻转着燎豆荚,不时带出火星一片,火星乱舞升空,瞬间又消失。小孩们有的围着火堆欢呼雀跃,有的在火堆空挡追逐嬉闹。大家嘻嘻哈哈

地乐着,简直像个篝火狂欢晚会

等把豆荚燎好,电工也把电线从生产队队部拉到树在晒谷场中间的木杆上,并装上了小太阳,晒谷场顿时明亮如白天。燎豆荚的人用豆树扑灭余火,把一堆堆火灰扒开,于是整个晒场铺满了豆荚。然后大家围成一个圆圈,成外围向中间包抄之势,开始剥豆荚吃起来。吃豆荚时,不时听到有大人嘱咐自家孩子:要嚼细,慢慢吃,吃干净,不要浪费。

吃到最后,包围圈缩小成圆点,大家抬头相视,大多人脸上因吃豆荚时不小心抹上了草木灰,成了大花脸,只有少数几个脸上还保持着干净。而这几个人就成了众矢之的,边上的人这个在他脸上抹一把灰,那个又上去抹一把,结果个个变成黑包公,于是大家哈哈大笑。

开始,人们还是有选择性地往人家脸上抹灰,后来年轻人逮着谁就往谁的脸上抹,结果晒谷场上顿时闹成一团。最后,男女分成两派,男的往女的脸上抹,女的往男的脸上抹。这样一来,就有好戏看了,男的往往单兵偷袭,偷袭不成就另选目标,而女的则联合出战,尤其是一些年轻媳妇,她们三五个人成一组,只要被她们选中目标,就一哄而上把对方放倒在地,然后一个抱手,一个压身,一个按腿,剩下的抓起地上的草木灰一起往对方的脸上涂抹,直把对方收拾成一个大黑人才放了他,接着她们又选择下一个目标如法炮制。村里的这些小媳妇平时说话都会脸红,想不到玩闹起来竟然这么疯狂,真让我这个没出校门的学生大开了眼界。

那晚,直到下弦月从东山岗露出半个笑脸,晒谷场上的年轻人还在疯玩嬉闹,那欢快的笑声在小山村的夜空久久回荡。(本文图片选自CFP)

作者简介:沈志权,教授,发表出版散文、小说、文论、专著余万字,现居杭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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